【傅宣】青山见我应如是
傅菁告白的那天，月色并不美。
走在北京夜晚的街头，气温倒很是适宜，凉风习习。不过由于雷阵雨的光顾，天空中飘着厚厚的云层，遮住了月亮的光华。
傅菁低下头，闻见的不是一阵芬芳，而是火锅店的烟火气。
它黏黏的，在她的领口，任由风吹，挥之不去。
然后又牢牢抓住她的心脏，给这个全身最重要的器官抹上了一层令人难以忍受的油星。
傅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，脑中又一次闪过表白的念头。
可今天着实不是什么告白的好日子。
傅菁轻轻摇了摇头，摆动的幅度微不可见，但足够让她用余光锁定着她想告白的人。
吴宣仪，是吴宣仪，只能是吴宣仪。
吴宣仪没有和往常一样走在她的身边，她一个人提着满手的购物袋，迈着她的腿，假装在看路边的风景。
傅菁实在不明白，千篇一律的观赏树有什么可以流连，以至于吴宣仪连一个眼神也不让她瞧见。
不过，这其中的原因，傅菁真的一点头绪都没有吗？
不见得吧。
她蹙了蹙眉，低下头，好看的下颚几乎要碰到自己那充满烟火气的衣领。
她是明白的。
这份烟火气，恐怕就是一切的源头。
她小心地抬起眼，不让周围流动的人群发现。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，瞳孔里，倒影出了吴宣仪的影子。
她想起那首歌，依稀记得有那么一句歌词，叫“你嘴角向下的时候很美”。
啊，这说的不就是现在的宣仪么？
傅菁环顾了一圈四周，人群还在自顾自地向前，吴宣仪还在假装看风景。她放下心来，认真瞧着吴宣仪的侧脸。
所有人都说吴宣仪笑颜无敌，可你们知道吗？她不笑的时候，别有一番魅力。傅菁嘴拙，无法形容眼前所见到的场景。她只知道，每次宣仪不笑的时候，自己的眉头，自己的心脏都会因为眼前这个小人而扭曲。
傅菁垂下眼，牙齿磕在下嘴唇上，咬出来一道深深的牙印。真真是，心如刀绞，牵肠挂肚。
几个月来，她见过吴宣仪无数个表情。这是第二次，宣仪让她如此揪心。
她是生气了吧。
是吧？傅菁反问着自己。
是吧。
那么，是因为我吗？
是因为我和其他人吃了“火锅”？
还是因为，我和“其他人”，吃了火锅？
傅菁犹豫了。
明明是一道简单的二选一问题，她却迟迟找不到答案。
时间在一分一秒流逝。前面的人影回过头来，停在原地，大声说着什么。
傅菁的脑袋有点晕，她仔细辨认着对方的唇形，好像是说要去看电影。
吴宣仪终于停下了脚步，仍是与她保持着一臂的距离。
傅菁有些委屈，她感觉自己的眼睛里冒出了一些水蒸气。是委屈没错了，吴宣仪生气就生气，为什么要站这么远呢？
如果此时傅菁可以拿起自己的手机自拍的话，她一定会发现，自己的眼神像极了小狗。就是那种趁着主人不在家到处撒欢，被主人发现以后晚上被罚不能上床睡觉，于是眼巴巴望着主人的小狗……
她就用着这样湿乎乎，带着氤氲的眼神，望着一臂之外的吴宣仪。
宣仪终于回过身，上扬的眼角里藏着一丝凌厉。
她们的眼神终于交汇在一起。
傅菁眼中的氤氲，和吴宣仪眼中的凌厉，相互交融。像化学反应里的中和反应那样，酸和碱，最终蜕变成了无色的液体。
街边店铺那明黄色的灯光洒在吴宣仪的五官之上，柔和着她的眉与眼。冰霜从她的脸上一寸一寸撤退，霜撤一分，柔便进一分。
最后，就像解除冰雪女王的魔法那样，把一个平日里常见的吴宣仪还给了傅菁。
“你要一起去吗？”傅菁小心翼翼地开口，眼睛里的水汽仿佛跑到了她的咽喉里，让她绵软的口音里带着微微的颤音。
走在傅菁另一侧的人，似乎也听见了这微微的颤音。她放下原先和傅菁相交的手臂，独自站在了一边。
然而傅菁却没有回望那人一眼。
她只是问吴宣仪，“你要一起去看电影吗？”
就像从前无数次回答过的那样，吴宣仪说，“好”。随即她就转过身，重新把身体正对着面前的景观树，双手紧了紧购物袋，再次把侧脸留给傅菁。
傅菁感觉自己好像被谁从后面推了一把，那人还在她的耳边说了一句，“去呀！”
傅菁来不及回头，刹那间就已经被推到了吴宣仪的身边。
原本就只有一臂的距离，你还指望傅菁需要跨几步呢？
她站到吴宣仪的身边，笨拙地伸出双手，试图去接过吴宣仪手里的袋子。
一双手在假模假样地逃，另一双手则是真真切切在追。
最后的胜负毫无悬念。
傅菁的左手接过了吴宣仪手里的两个袋子。她的右手则贴着自己的身体，手指轻轻弯起，仿佛在做邀请的手势。
吴宣仪的眼神往右边飘去，故意不去看傅菁，假装看不见那白皙的手指滑出的弧度。
傅菁愣了愣，右手在尴尬的空气中停滞了几秒。她还来不及思考，身体已经开始行动起来，左手熟练地扬起，把一个不轻不重的购物袋交给了右手。
好吧，吴宣仪的嘴角，现在又是向下的模样了。
电影很适合全家一起看，很爆米花。既有动画片的老少咸宜，又有些稍属于成年人的暧昧。
不过，傅菁委实不知道电影到底讲了些什么。
大部分的时间里，她只是随着观众们的欢笑声，偶尔扯一扯自己的嘴角。
吴宣仪则戴着影院发的3D眼镜，全神贯注地欣赏着电影。不用透过镜片，傅菁也能猜想到，现在的宣仪一定是眼睛弯弯，笑成了月牙的模样。
她知道，吴宣仪已经有好多年没有这样的闲暇时间，能在周末的晚上走进一间电影院。
那，还是别打扰宣仪了吧。就这样，算了，以后有机会再说吧。今天宣仪心情也不好，刚闹出了岔子，不适合，不适合表白的。
傅菁低下头。
观众们又在哄笑，好像是电影里的父亲在给自己青春期的女儿牵线搭桥，让她去“勾搭”喜欢的小男生。
傅菁没有笑，这一点也不好笑。她甚至埋怨起观众来，你们知不知道，对着喜欢的人，要说出那三个字到底有多难？
算了，你们不知道，你们怎么会知道呢。
开弓没有回头箭，尤其对傅菁来说，这三个字，比离弦的箭更可怕。
她的脑袋里开始回溯这一天的全过程，这脑海里的电影，比眼前的好莱坞大制作还要更精彩一些。
火锅，聚餐，宣仪突如其来的出现。
宣仪笑着和所有人打招呼。
宣仪冷着脸，在她想要走到宣仪身边，像从前那样挽着手臂一起走时。
宣仪不着痕迹，又或者说，太着痕迹地保持着平时不该有的距离。
宣仪……
宣仪……
宣仪是吃醋了吗？傅菁做出了她这辈子最为大胆的猜测之一，她的宣仪是吃醋了吧。
傅菁咽了咽口水，被自己这个大胆的念头给吓住了。
守护着她的月亮给了她一颗敏感而炙热的心，让她用这颗心去体会人间的一切。
而月亮的阴晴圆缺，也给了她丰富又脆弱的情感。
就如同月圆月缺那样，她自信着，也自卑着。她多情着，也专一着。她勇往直前，也瞻前顾后。她孤注一掷，也患得患失。
她笃信着自己对宣仪的感觉，可宣仪对她是否也是一样的心情？
会不会是她太寂寞，太过敏感，错误理解了宣仪发射出的信号？
傅菁不敢，她不敢赌这两个问题的答案，她不是辛弃疾，说不出“料宣仪见我应如是”。
更可怕的是，若此刻的她，真的将那三个字说出口，却得到了宣仪否定的答案，未来这两年，她们要如何相处？傅菁又要如何自处？
何况，摆在她面前的，还不止是宣仪。前程、工作、粉丝……哦，说起粉丝，自己身后不远处的那些人，真的以为自己是个掩藏行踪的高手，以至于全天下都能对她们视而不见 ？
“哎……”傅菁暗自叹了一口气，她要拿宣仪怎么办？宣仪要拿她怎么办？
一团乱麻，一团，乱麻。
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傅菁，丝毫没有注意到身边的笑颜女孩早已经侧过了头。
摘下了3D眼镜，那月牙弯弯似的眼睛，沉静如水。
这双会说话的笑眼，一眨一眨，静静地，看着傅菁脸上不停变换的表情，看着傅菁陷入自己思维的僵局。
真是，真是一点都不勇敢呢。宣仪心里默默吐槽着，可她望向傅菁的神情却越发柔和，心疼的滋味，和心跳声一起，传遍了她的四肢百骸。
她调整着着自己的呼吸，努力收回自己的视线，重新把目光聚焦到电影屏幕上。
那个前凸后翘的女主角已经得到了孩子们的帮助，马上就要迎来自己的超神时刻。再心猿意马下去，恐怕就真要让这个夜晚无疾而终了。
好吧，既然如此，那便让我来勇敢好了。吴宣仪的左手，一点一点向傅菁的方向挺近，爬过扶手这座高山，落在了傅菁的膝盖上。
掌心的暖意和空调的冷气交织在一起。
吴宣仪问，“冷吗？”
傅菁摇摇头，很快又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，迅速又点了点头，“早知道来看电影，就不穿这么短，空调吹着怪冷的。”
宣仪终于还是没有忍住，小傻瓜，你不就是想让我把手放在你的膝盖上么？
她没有收回左手，不过片刻，她的指尖传来了更清晰的质感。
不是膝盖上的纹理，而是带着体温余热的手指。
修长的食指，在吴宣仪的指腹上小心试探着。
回应傅菁的，是更炙热的律动。
傅菁的心头一热，右手的五指立刻紧紧扣住宣仪左手的每一根手指，久久不肯放松。
她侧过脸，正撞上了吴宣仪的目光。
电影演到了最高潮，她和她，都没有戴上3D眼镜。
她的脸上有屏幕上闪烁的各种光芒和特效，她的脸上也有。
然而这些，她们俩都看不到。
傅菁的眼中，倒影的只有吴宣仪。
吴宣仪的眼中，倒影的只有傅菁。
傅菁张了张嘴，那过于轻微的声音，在电影院的杜比音响面前不值得一提。
吴宣仪蹙了蹙眉，试图去分辨傅菁嘴里吐出的每一个音节。
傅菁摇了摇头，又重新说了一遍。
吴宣仪还是没有听清，但她确定傅菁说的肯定不是某三个音节。她笑着，也不敢摇头，也不敢点头，只是笑着。
傅菁不再说话，放弃了尝试，右手紧紧扣住吴宣仪的左手。她把右手慢慢放到自己的胸口，心跳声如雷，吴宣仪听见了。
她再慢慢把右手放到自己的唇边，像一个骑士亲吻自己最心爱的公主那样，亲吻着吴宣仪的手背。
宣仪的手，没有逃跑。
宣仪的眼睛，也没有移开目光。
直到电影散场。
所有人站起来，身后的小朋友嘴里发出各种电影里的特技声。
宣仪也站起来，居高临下望着傅菁。
她说，“我听见了。”
傅菁问：“你听见什么了？”
吴宣仪不说话，拉着傅菁的手，让她一同起身退场。
“我要先走了。”吴宣仪在电影院的后门和傅菁道别。
傅菁的情绪明显低落了下来，吴宣仪从她手里接过购物袋，又趁着傅菁凑过来的机会，在她耳边说，“我听见了。”
傅菁的脸一红，亮晶晶的双眼紧紧盯着吴宣仪的脸庞。
“那你怎么说？”
“嗯~~~”吴宣仪拖长了音，“我也是。”
“什么？”傅菁皱了皱眉，“什么意思？”
“意思是，对你，我也是这样想的。”吴宣仪在傅菁的耳边喊出这句话。
“真的吗？”傅菁白皙的脸上立刻浮起了红晕，这不是害羞，而是兴奋。
“真的。”吴宣仪点了点头，“真的是真的。”
傅菁最后问，“那你听到我说什么了？”
吴宣仪说，“我听到你说，吴宣仪，是你爱的，唯一。”
可耻的红晕这回爬上了傅菁的脖子，她没想到在这么嘈杂的环境中，吴宣仪还能听明白她在说什么。
还有很多话，傅菁想和吴宣仪说。
可是好像又不用说了，紧扣的手指，替她说出了一切。
她挥手，和要坐车离去的吴宣仪说再见。
坐在车里的吴宣仪也向她挥手。
宣仪比了一个心，傅菁把这颗空中的心收到自己的掌心里。
她不知道宣仪是怎么分辨出自己的声音，连她自己也觉得这简直是不可思议。而最最不可思议的还是，宣仪竟然，她竟然……
傅菁鼻子一酸，有点想哭的冲动。这是23年的她人生中，第一次成为谁的唯一。
小时候跟在母亲的身后，有姐姐、妹妹，后来还有了弟弟。
后来学跳舞，打工，当老师，她从来没有成为过什么不可或缺的人。即使是后来去做练习生，她也只是芸芸众生中，普通的一个。
可有可无，存在或者不存在，区别并不大。
傅菁也做过这样的梦，梦见世界因为有了她，而有了那么一丁点的不一样。可她只敢把这个梦埋在心里。她只会付出情感，却不奢求对方也能给予她同样的回报。不是不想拥有这份唯一，而是不敢相信自己竟能有这份运气。
更何况，这个对方不是别人，是那么好，那么好的宣仪。
所幸，所幸。
我见宣仪多妩媚。
宣仪见我应如是。
真好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