正始之音

前度音酱今又来

【隧道谜案】Aquí te amo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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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十章


时间:2016年9月26日 早晨10时

地点:法国加莱火车站前


“你第一次杀人的时候,害怕么?”

“不。”

“是吗?那你可真厉害。”

卡莱德低下头,飘飘忽忽的视线穿过自己的双腿,最终落在了咖啡店的地板上。两块木质地板的拼接处,有一块深褐色的木结,像极了不规则的椭圆形蔓延开的样子。

他抬起右脚,黑色的运动鞋把椭圆形遮得严严实实。

“想听么?我第一次杀人的故事。”坐在卡莱德对面的Eryka双手握着咖啡杯,阵阵热气升腾起来,被店里的穿堂风一吹,四散在了她的周身。

卡莱德抬起眼,抿抿嘴,又重新把双眼的焦点牢牢固定在了地板上。

“我第一次杀人的时候,呵,太久远了,我都忘了那时候我到底多大。十一?还是十二?”Eryka把右耳边的碎发拨至耳后,“我只记得那是一个夏天,杀的是一个中年男人。他大概四十多岁,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一排黄牙。口、舌、嘴唇上,全都泛着一股让人作呕的烟渍味。他的西裤很脏,上面有薯条和番茄酱的味道,大概他吃完饭之后,习惯随手往裤腿上一抹。西裤的拉链还坏了,非得很用力才能拉下来。”

“他……他……他……”卡莱德仔细斟酌着词汇,小心翼翼地把最后两个字吐出口,“强暴?”

“没有。”Eryka摇摇头,“他没成功。”

“他临死前还在对我笑。那猥琐的面孔上露出满足的笑容,五官都扭曲起来,融化在了一起。”Eryka的语调是那样平静,以至于在某一个瞬间卡莱德甚至以为她是在描述今天的天气。

“热血咕咚咕咚,从他的颈动脉冒出来的时候,我愣住了。我没想到,就这么一划……”Eryka的右手比了一个滑动的姿势,“我的小刀就穿破了他的头颈。就,这么简单。”

“血一直,一直流。他的眼睛瞪得好大,嘴角的笑容还来得及抹去。我一会看看他,一会看看我手中的刀。真是难以置信,真是……”Eryka越说越小声,最后喃喃吐出了几个字,“就是,这样。”

“后,后来呢?”

“后来?后来我就一直等,一直等。我听说人死了时候会变凉,我就在那里一直等,等他的身体变冷。可不知为什么,我每次摸到他的皮肤,都还觉得是温的。他到底死了么?还是只是失血过多晕了过去?我不知道。我只记得我等了很久,他仍然还有温度。”

“最后,太阳都要下山了。我收起我的小刀,揣着从他西装裤后袋里找到的钱包,走了。”

“很久以后,我才知道,他是真的死了,死在了当场。”

“我一直很担心,他没有死,会来找我复仇。我到哪里都带着我的小刀,可他终究是没有来。等我知道他确切的死讯时,我松了一口气。那天,我用他的钱,去吃了一顿汉堡和薯条。”

“可是你和我不一样。那个男人,他该死。但那两个英国来的志愿者。他们是无辜的。”卡莱德仍然盯着自己的脚下,他移开自己的右脚,不规则的椭圆形还在。他扯了扯嘴角,“我不敢看新闻,不敢。好像我没有亲眼看到他们俩的尸体从仓库里抬出来,他们就没有死,一切都没有发生过。可他们都死了,因为我,因为,我。”

“三年前,曾经有一架飞机,坠落在了英吉利海峡。”Eryka重新换了一个故事。

“我知道那件事。是你们?”卡莱德猛然间抬起头来。

“我杀过罪大恶极之徒,手上也沾满了无辜者的鲜血。若是地狱真的存在,我一定万劫不复。”Eryka努力扯动着嘴角,声调也上扬了几度,“但我只能往前走。我一次又一次幸存下来,不是为了忏悔和害怕。”

“那是为了什么?”

“为了什么?为了和我一样的那些孩子,为了让他们瞑目,为了让更多的孩子不用遭受我所经历过的一切。”

“你可以害怕,你可以担心,但那些都不重要,卡莱德。你的这条命早已不是你自己的了。”Eryka的语气重新缓和下来,“还记得你的二哥么?在塞尔维亚森林,你亲手埋的。”

“如果他还活着的话,他就能亲手抱一抱自己刚满周岁的儿子了。”Eryka说完最后一句话,定了定神,拉起椅子,头也没回地出了咖啡厅。她戴起伪装用的帽子和墨镜,眼前的世界尽是一片墨色。

如果有地狱的话,我一定万劫不复。Eryka回想着自己刚刚说过的话。可她心里知道,她并没有对卡莱德吐露实情。像她这样的人,又怎么会惧怕虚无缥缈的地狱呢?

Eryka抬起眼,怔怔地凝望着远处的太阳。这同样的阳光,也会洒在Elise的肩上,洒在她的脸庞,温柔地,抚摸着她的双眼。Eryka深吸一口气,贪婪地嗅着空气中的气味,好像要把此刻的味道记下来,铭刻在自己的大脑深处。是加莱的味道啊,是Elise的味道。

不知道此生还有没有缘分,再能亲眼看一看,再能亲手抚摸一次,再能……

若是不能?

那才是万劫不复。


时间:2016年9月27日 晚上9时

地点:法国加莱 


怎样安慰一个悲伤的人?

Elise不知道。

记忆的宫殿大门迅速打开,曾经读过的著作一页一页翻开,字母们排成一行一行从Elise的眼前飞驰过去。等一下,似乎有过这门课程!作为警长,不,作为警官每个人都学过要怎样去面对被害者的家属。

但是那些办法有用么?Elise从皮衣口袋里伸出右手,小心翼翼地搭在Toba的肩膀上。接着,又以极其缓慢的速度,轻轻抚过Toba的背部。

她能感觉到,背对着自己的Toba,呼吸的频率似乎变得舒缓了一些。那么这招,大概是有用的吧?

Elise松了一口气。

正当她准备以相同的姿势重复第二遍的时候,却听见Toba的声音从身前传来。

“你知道么?这里,就是这里,以前是我们营地的厨房。”Toba的声音凉凉的,不像一般人回忆起过去那样,总是充满着暖意。这可能是因为,她的指尖所指之处,早已变成了一抔废土,“我把从北安普顿背来的咖啡,藏在了这个架子上。艾德,艾德他总是偷偷拿我的咖啡喝。为了让他找不到,我把咖啡放到了罐头里。后来,他就学会了和我交换,拿了各种各样的糖,和我换咖啡喝。”

艾德?Elise似乎在案件报告上读到过这个名字,“是两名死者之一的那个艾德么?”问题刚一出口,Elise便反应过来了,Toba用了过去式,所以这个问题的答案……

“他再也没机会喝到了。其实我知道,他只是想借机和我说说话。那天晚上,应该是我守夜的。可是他替了我的班。因为我告诉他,那几个阿尔巴尼亚人一直在跟踪我。”

Toba转过身来,双眼噙满了泪水,“是我,是我。艾德的死,全是因为我。阿尔巴尼亚人是跟着我,才找到营地的确切方位。我却害怕因为违反营地的规定而没有告诉宪兵队,结果……”

“那三个阿尔巴尼亚人,跟着你,是因为,你把他们介绍给了警察?”英国的志愿者有三大铁律,而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决不能暴露仓库和营地的地址,要是这座存放着各色各样物资的营地被难民们发现了具体的位置,可想而知会发生怎样的惨剧。让Toba知道,是因为自己的疏忽而导致营地被烧毁、两个志愿者葬生火海,这要比直接提起刀捅在她的胸口更让她难受。

好一场诛心的复仇!

Elise立刻想明白了其中的关节,“他们是故意让你发现自己被跟踪了的,就是为了报复你把他们介绍给了我们,让你自责,内疚。”说到后半句,警长不自觉地放慢了语速。

Toba吃力地扯着嘴角,想要拿出一个微笑,告诉Elise这不关警察的事,但她真的做不到。在她的内心深处,来自宪兵队的那个电话,就是一切的始作俑者。而被跟踪、还和艾德换班的自己毫无疑问是罪孽最深重的那一个,“所以这一切,说到底,都是我的错。”Toba惨白的脸上,浮现出了几乎病态的表情,“全是,我的错。”

“不。”Elise摇摇头,“死在隧道里的小女孩,是被后面的货车碾压致死。那两个志愿者是被叙利亚人放火烧死的。害死他们的,不是你,不是警察,也不是宪兵队。”

“可是,如果不是……”

“没有你,他们也会想办法搞到营地的地址,这不是什么难事。即使不是跟踪你,他们也能跟踪别人。”Elise飞快打断了Toba的话,“假如没有我们和阿尔巴尼亚人的这档子事,这里一样会变成一片焦土,一样会有两个志愿者因此丧生……”

“当然不一样!”Toba陡然提高了音量,她几乎是对着Elise吼了出来,“这怎么会一样?应该是我,代替艾德,被烧成漆黑的、连脸都看不清的尸体!”

“但是你活了下来。”Elise瞳孔锁紧,灰蓝色的眼眸紧紧盯着Toba的眼睛,“你活着,艾德死了。这是他的选择,也是既定事实。你改不了。”

Toba往后退了两步,眼泪无声地坠在脚下那片土地上,“你怎么会懂呢?你怎么会了解我的心情呢?还不如让我去死。艾德他才刚上大学,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。为什么不惩罚我,要去惩罚他?”

我怎么可能不懂呢。Elise垂下眼,我,怎么可能不懂呢?

她那插在皮衣的右手,攥紧成了拳头。我怎么可能不懂呢?我怎么可能不懂呢!Elise在自己的内心深处放声呐喊着。那纠缠了她将近20年的梦魇,那和她一样的脸庞,即使是在最香甜的睡梦里,她也从没有忘记过自己背负着一条性命!自责、内疚、生不如死,冰凉的液体既是海水,又是她的眼泪,一遍一遍冲刷着她内心的礁石,直到把属于她的所有情绪全部磨平,只给她留下了,痛楚。

Elise抬起眼,内心深处的惊涛骇浪全都潜藏在那万年不化的冰山表情之下。“你只需要知道,现在的你活着。你是幸存者。你只能往前走。你活下来,不是为了忏悔和害怕。”

“那我活下来是为了什么?”Toba的笑容越来越惨烈,“为什么呢?”

“不为什么。”Elise平静地吐出了这几个字眼,“就为艾德给了你这条命。”

听到Elise的这句话,Toba一下子怔在了原地,她嘴唇翕动,低语着一些什么。Elise竖起耳朵仔细听着,却仍然听不清楚。

Elise不欲打扰这样的Toba,准备转身离去,却冷不防却被Toba叫住。

“‘No Borders(无疆界)’。”

警长回过头,“无疆界?你说的是写在仓库前,还有难民营的墙上的涂鸦?”

Toba摇摇头,“‘无疆界’是个组织,涂鸦只是个口号。”

“我不知道有多少人,也不知道他们在哪里。但他们的人一直在‘丛林’里活动,煽动大家,和警察和宪兵作对。这个组织,一直在试图挑起难民和你们之间的战争。”

“我本来也不敢确定,但我从新闻里看到了涂鸦,就知道了。阿尔巴尼亚人只是掮客,卖信息的。”正是因为知道阿尔巴尼亚人是“丛林”里的信息掮客,Toba才会把他们介绍给警察,毕竟掮客才是对“丛林”了解最深刻的人,有什么风吹草动,他们永远最先知道。然而,阿尔巴尼亚人把仓库和营地地址卖给了“无疆界”,还顺便借着他们的手,报复了把他们介绍给警察的Toba。

“这个组织……你正面接触过么?”Elise知道机会渺茫,却必须还是要问出口。

“没有,我只是听说过风声。几个苏丹人说,上一次和宪兵队的大规模冲突,也是‘无疆界’的人策划的。”

“Merci.”Elise轻声道谢,踌躇了一下,仍然还是问道,“你以后打算怎么办?回英国么?”

“我不知道。”Toba摇摇头,“我没时间去想未来要怎么办。”

“你必须走,为了安全。”Elise斩钉截铁,“我派人保护你,送你回北安普顿。”

Toba那已经被咬成青紫色的嘴唇,微微动了动,却什么都没有说。她轻轻点了点头,目送着Elise翻过警戒线,一点一点走出她的视野。

“该说的都说完了。”Toba对着自己说道,“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到警察,最好是能吧。”

她沿着自己来时的路,慢慢地折返回去。艾德的糖躺在她的兜里,糖纸互相摩擦着,发出了点点声响。


后来,Elise再也没有见过Toba。

她也许是自己回北安普顿去了。

也许没有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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